中国最早在国际上获奖的工艺品是“哈氏风筝”
在这间哈亦琦工作室里,极目望去,各种色彩斑斓、造型优美的风筝就会尽收眼底。什么红蜻蜓、八卦、鲇鱼、大雁……种类繁多,当然,其中最出名的就要算大沙燕了。而京城一些老人还记得“哈氏风筝”的绝活儿———就是“沙燕”。清末民初就有“南城的大沙燕儿”之说。而我对哈亦琦的访谈,也就是从沙燕谈起的。
他说,沙燕是北京特有的一种风筝造型,面积和技术性能一般都以它为参照标准,并有“胖”“瘦”之分;“瘦沙燕”的风筝标准就更高。说着,哈亦琦便随手拿来一个“瘦沙燕”模型给记者现场示范讲解,并首次向记者独家披露了“哈氏风筝秘诀”。
他说,你从侧面看,这只沙燕的翅膀是往前翘起的,道理何在?一般的“胖沙燕”翅膀较宽,受风面积大,因此上升浮力大,容易飞。而哈氏的“瘦沙燕”与其他任何一家沙燕的区别就在于骨架结构的不同:别家的翅膀是平的,而哈氏的翅膀是向前翘起的。作用在于相比而言,北京的风大且烈,速度又快,这种翘起翅膀的风筝,能在飞行时,在同样强度、同样厚度、同样重量的前提下,比别家的平立的翅膀抗强风。因此,当别的风筝在六级左右的风袭来,不可避免的掉下来时,哈氏的风筝却能在天空中照样飞……
同时,哈氏风筝放在地下后,是后心(即后背)着地,而别的风筝由于翅膀尖是支起的,不能平坦落地。也就是说,表面上看去,哈氏风筝和别的风筝没啥区别,但实质上,他的风筝的上、中、下各个竹节骨间的规格、强度、比例关系都是不一样的;父亲最先让他学做的,就是一米的“瘦沙燕”。
父亲告诉他,你别看表面结构简单,实际做起来就知道难度可大了:“哈氏风筝的技术含量全在里边,因为你掌握不好这上中下三者的比例关系,它就飞不起来,只会往下翻跟斗。”同时,父亲还告诉他另一个秘诀:普通制作方法做成的风筝,在北京放飞风就够了,而在比北京风还要大的情况下,就必须在风筝的上膀条中间部分,另加一个“背条”,这一切都要根据当时风的强度来处理。
哈亦琦介绍说,仅仅是风强时“加背条”这一项,就不是“风筝哈”中某一个人创造的,而是几代传人,从一百多年的历史中摸索出来的,又靠几代人口传心授流芳于世的。
很快,前人的经验就让哈亦琦感受到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骄傲。现场制作大型“沙燕”参加国际大赛,获特别奖1983年5月19日下午1点,美国旧金山海边广场正在举行国际风筝比赛,上万名观众观看中国传统民间艺术哈氏风筝的表演。
这次比赛中,哈亦奇做了放飞旗筝(中国国旗、美国国旗的风筝)、鲇鱼筝、蜈蚣筝和大沙燕的表演。不同风级放飞不同的硬翅、软翅、串翅类风筝;然后是一个大型(3米)的沙燕儿。
此前,哈亦琦只是做过两米长的沙燕,三米大的还是头一次。这是他在美期间断断续续在讲课的间歇中完成的,时间紧迫得来不及试飞。
但是,再忙,哈亦琦没有忘记在赛前,去放飞的现场“踩踩点”。他看到的这个海边广场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而且与北京的最多四五级风相比,这里的风力要大得多,人都站不稳,估计得有六七级风。于是哈亦琦想起了父亲的教诲:该是给风筝加“背条”的时候了。在“风”之外,他又想起了父亲传授给他的另外一个字的秘诀:“线”。父亲说:除了谁都知晓的“扎”、“糊”、“绘”、“放”之外,还应关注“风”和“线”;“你一定要了解你做的这个风筝与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这是任何风筝研究者都没提到的;一个同样大小的风筝,你做的强度不一样,马上就会牵扯到线和风之间的作用不同……”
于是,在旧金山的强风下,他在加背条之外,又选择了最适宜的粗线,因为线过细承受不了风对风筝的压力,会把风筝断掉;而线过粗,又会因为自身沉重而把风筝往下坠……
最后,他想起了父亲告诉的关于超大风筝的放法:必须有人帮助,然后你将风筝趴在地上,把线放至30米左右长,绷直;再由助手拿起风筝的中间骨架最粗的部位,向上掀起,同时人立马闪开;因为风筝是与风逆行而上,因此应该让风筝随着风斜着飞起……
于是哈亦琦找了当地的风筝协会的秘书长做助手,在告知要领后,哈亦琦平生第一次做的最大的一只没有经过试飞的“大沙燕”,在旧金山的蓝天白云中劲风飞扬了:它双翼绘着淡蓝色水波,上面画了五条姿态各异的红金鱼,鼓突的五对金眼珠格外引人注目。在哈亦琦轻舒双臂的控制中,那沙燕忽儿俯冲,忽儿上蹿,忽儿贴在蓝天不动,且发出喃喃燕语。人们仿佛觉得它不是一只绢糊的风筝,而是一只有生命的活灵活现的真燕。一位老华侨激动得热泪盈眶,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放:“看了你灵敏精湛的表演,使我感到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骄傲。”
而哈亦琦知道,这一切皆来自哈氏几代人上百年的经验传承。
最后,外国评委和观众一致投票给予中国哈氏风筝的第四代传人哈亦琦特别奖。而更令哈亦琦骄傲的是,或许是历史的巧合,1915年第二代传人哈长英获奖的那次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也是在美国旧金山开的。
70年前,他爷爷的风筝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块土地上夺得了银质奖。70年后的今天,他,哈长英的孙子,也在这同一块地方夺得特别奖,这难道不是命运的有意安排?突破原有哈氏风筝色彩和工艺出生于1954年的哈亦琦,是“七O届”初中毕业生,17岁从北京四中分配到首钢,开始在车间干活,后来被调到工会搞宣传。他从10岁起就跟着父亲学做风筝,16岁跟一位老师学素描、色彩、油画。这些绘画基础,为他扎绘风筝打下了基础。
改革开放后,他调入当时刚成立的“中国北京风筝艺术公司”,专业介入风筝研学,在父亲悉心栽培下,他把哈氏风筝的绝活传承下来。
哈亦琦至今还记得这样一件事,有一次他将圆形图案有意画成了方形图案,父亲纠正他说:“儿子,圆和方的外形不一样。”哈亦琦却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想跟别人画得不一样!”哈亦琦当然意识到方和圆是不一样的,但他骨子里有一种东西,就是要在一些画中琢磨出点儿属于自己想法的元素。
特别是在上面提到的那次风筝展上,他看到了国外的一些新型风筝,如一个有一房多高的几何形体的风筝。他发现,中国的风筝讲究的是扎、糊、绘、放,属于民间工艺。而外国风筝以放为主,风格完全不同。相比而言,哈亦琦自己也更看重的是风筝的实用价值,他对记者说:我认为,风筝的骨架占70%,而绘画只占30%。
除了外形,他还尝试把西方在构图、色彩、变形上的一些新鲜艺术元素吸收进来,看看能否融入我们民族的民间工艺中来。他曾试着做了一只外形变异、构图抽象的颇有西方艺术色彩的风筝,父亲哈魁明看了很不以为然,他说:“你家传的风筝还没学扎实,怎么学这个?”为这茬儿,爷儿俩三天没说话。后来哈亦琦主动跟父亲交心:“传统的技法当然不能丢,但总吃老本,跟不上社会的进步,时代的发展,风筝哈到我这代就得断了。我保证先学好真正的哈氏本领,同时,也请您允许我有些自己的东西。”通过交流,老人理解了儿子。
与“风筝哈”的前三代不同的是,到了哈亦琦这一代,开始把传统的技法跟国际上的先进制作工艺有机地融合到了一起,可以说,他不墨守陈规,使哈氏风筝有了新的发展。哈亦琦现在做的风筝已经突破了原有的哈氏风筝色彩。2001年,北京市为争办2008年奥运会,在莫斯科搞了一个大型文化交流活动。贾庆林同志代表北京市政府送给莫斯科市长户日科夫的一件礼物,选的是哈亦琦的鸳鸯沙燕,张茅副市长送给莫斯科副市长尚采夫一件哈亦琦做的蝴蝶风筝,两个小风筝镶在玻璃柜里,显得非常精美。积极物色有潜质的弟子哈亦琦至今还记着这样一件事,父亲哈魁明1993年去世前三个月,把他找到病榻旁说:“该教给你的,我一点儿没糟蹋,剩下的道儿,是你自己走了……”
哈亦琦说,成为哈氏风筝第四代传人之后,他时时感到肩上的担子不轻。他知道到了他这第四代,家族共有9个男孩,11个女孩。而这么大一个家族,只有他哈亦琦一个人在做风筝。哈氏的第五代,加在一起有30多人,也没有人做风筝。
采访时,记者看到有一个小伙子在跟着哈亦琦学艺,哈亦琦告诉我,这是他的侄子,目前,他和另外一个人跟着自己学徒。哈亦琦说,原来在我们这行儿有个规矩,就是“传家人不传外人”,我很开明,不在乎是外姓还是家姓。关键要满足几个条件:一是要有美术基础,二是要有悟性,第三则是必须热爱这个事业。三者缺一不可,否则达不到一定的高度,只能跟在别人后头走。他首先不能有功利思想,同时还必须对这项事业痴迷。而我现在在传承问题上碰到的最大问题是:我要按我的标准招徒,次的我不愿要,而好的又不愿学。
哈亦琦有个该上高中的女儿,许多人都很关心她能否“接班”。哈亦琦对记者说,许多民间工艺都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但就风筝制作的整个过程而言,确实女子比较难胜任。你光会绘画还不行,还得做骨架,能像个木匠一样,把竹子劈开。而大的骨架要用刀斧刨磨,活儿很累的。此外,扎绘完了还要试飞,没有好体格,动作迟缓,你玩不转它。同时,一切都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和发展空间。我不能强迫女儿非要学我去做风筝。她长大以后,会有自己的选择。
哈亦琦作为“风筝哈”的第四代传人,现在的主要精力是挖掘整理哈氏风筝艺术的文化底蕴。他已出了一本名为《中国哈氏风筝》的书,从2000年起,他开始搞哈氏风筝画谱,大约250幅。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大工程,一幅画谱要用20多天时间,现在已画了70多幅。他计划用10年时间画完。而社会工作繁忙的他,今年才只画了一幅。
记者问他,你画了这么多,是不是想留给后人?他说,也是也不是。不是哈氏家族的后人,而是中华民族的后人。这些画谱是留给后人研究和制作哈氏风筝的宝贵资料,等画谱成集之后,我要把它捐献出去给博物馆或奥运会组委会。他说,我们站的位置不应是自己家族的位置,而应把它看作是民族的符号,是国家的遗产,否则,如果从个人小家族狭隘利益出发,我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原件呢?
临别时,哈亦琦告诉记者,父亲是在“文革”后期,偷偷地留下了这些家族的风筝样品和文字记录,甚至包括示意图的。他是割舍不了他的技艺,怕把它带到棺材里去。父亲常常教育我,“学艺先学做人”,我一定会在有生之年带出接班人;哈氏风筝到我这儿不会断,到下一代也不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