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早的舞台布景记载可追溯到元代
中国早期戏曲,包括宋元南戏与元明杂剧,迄今为止还没有见到有关舞台布景的记述。所谓的“舞台布景”是民国以后才出现的名词。
甄光俊在《天津历史上的彩头戏》一文中提到:“1904年,北京双盛合班在天津聚兴茶园、老艺人吕月樵在上天仙茶园,分别演出全本《目连救母》。据当时报纸上的报道,两家茶园灯火通明,飞光流彩,新奇好看,看客们被感动得凝目愣神。”这段文字略欠具体,只说“飞光流彩”,甚至没有说明是否用上了煤气灯抑或电灯,但此文却是记述这一时间段舞台布景的重要史料。
光绪后叶,上海的一些剧场为了吸引观众,致力于服饰行头的创新与舞台美术乃至机关布景来眩人耳目。瑞安人薛钟斗在《戏言校记》中说:“近沪上各舞台濡染欧风,注重铺景,风从如狂。不知吾温已于三四年前有之。如《蜃中楼》、《比目鱼》、《九龙柱》、《鹊桥会》等,皆铺景戏也。然沪上之铺景,如所如堂,彼此均可用之,戏易而景不异。非如吾温之戏,《蜃中楼》之景,不能用之于《比目鱼》也”。
《戏言校记》作于1918年,所谓三四年前则是1914年左右。其实,“品玉”建班约在清光绪中叶,其间还有个逐渐演进的过程,“新品玉”班就是以别开生面的“彩头戏”来与“同福”班相抗衡。据一些资料提示,温州昆班使用布景的时间可能更早。
在煤气灯发明之前,庙台演出的照明多用“油罇”,所谓“油罇”,就是用四只大钵头盛满清油,中间用铁丝架一根粗稔子点燃,两盏挂在台口柱子内侧,两盏摆放在台前。即使是如此简陋的条件,艺人也要在灯火上动点脑筋。为了增加舞台气氛,多用篾丝做成灯笼壳罩住油罇,如表现火光则在灯笼壳上罩红纸;如遇鬼怪出场则罩绿纸,也能造成阴森恐怖的气氛。清同、光间人周鸣桐《澹香吟馆诗钞》录有五言律诗一首,其中有如下两句:“铁何妨铸错,灯灭写成真”,自注云:“忠臣斩首,日为韬光,优人以灭灯烛代之”。也就是用黑布遮住灯火,或减弱照明度以制造剧场气氛,都是早期戏班惯用的手法,《斩窦娥》、《归神》等剧,都用此法以获得剧场效果。据老艺人回忆,过去演《火焰山》时,曾用硫磺、炭屑等物在台上设置多处喷火点,同时不断施放烟火,后因地方上怕引起火灾,出来干涉,这才取消。
清末民初,“新品玉”昆班借助科技进步带来的优势,在布景与砌末道具方面玩出许多新花样。如《孟姜女》一剧,台上搭出长城片断,其中预置爆竹。当孟姜女哭城时,一声轰响,长城崩坏,甚为壮观。宣统三年,“新品玉”班在温州晏公殿巷戏台演出《比目鱼》,仿照上述格局,搭了一个台中之台,重檐碧瓦、画栋雕梁、门窗回廊一应俱全,演员还可以在台上表演。下部则用布幔绘出碧波汹涌之海景,后台拉动布幔,犹如波澜翻滚,观众叹为奇观。
再如《鹊桥会》,天幕上群星闪烁,银河熠熠发光,银河两端鹊桥飞架。其法在食用茄子两侧插上纸板剪成的翅膀,绘成喜鹊状串在铁丝上,沿桥身重叠排列,幕后牵动细绳,喜鹊竟能飞动。当织女走上鹊桥时,缀满闪光片的服装在灯光下满目斑斓,裙裾飘带凌空飘举,恍若仙境,令人目不暇接。
再如《长生殿》之月宫,则于舞台天幕近处置一中空之圆月,天幕上殿阁玲珑,云烟缭绕,宫娥仙女从月中徐徐而出,轻歌曼舞,令观众几疑身在广寒宫。
尤其是《九龙柱》的演出更见精彩,其柱用铁皮制成,彩绘蟠龙,龙身预置酒精棉花,火烧闻太师时,一阵烟彩过处,柱上烈焰飞腾,天幕上衬以滚动的红灯,象征翻滚的火势,演员在火光中打斗,更见精彩。
《雷峰塔-水斗》一场,白素贞和法海一剑一杖相搏,法海将杖抛向空中,随即一阵火彩,化作一条金龙,张牙舞爪扑向白素贞。此剧首出《下山》,在一阵火彩过后,背景上随即出现一青一白二蛇交替盘旋飞舞,蔚为壮观。
其实,在舞台演出中使用布景,似乎还可以追溯到元代。
《瑞安诗征》收录元人陈文尹的一首《明皇游月宫》,全诗如下:
梨园歌罢问嫦娥,露湿银桥步辇过,无极光中观殿阁,不胜寒处看山河。锦袍清惹天香近,玉笛愁吹秋思多,谁管当时兴废事,一轮千古自婆娑。
陈允文字端友,号春塘,元瑞安人,弘治《温州府志》有传,著有诗集《泽畔吟》。他的生卒年不详,但他与陈则翁的第三子陈与时有往来,《东瓯诗存》收录陈与时写给陈允元的一首诗,由此可以确定他与高则诚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这首诗明确无误地指出,《明皇游月宫》是一出戏,那些无极光中的殿阁、银,都是戏中的布景。
从目前所知的各种曲录书目,都找不到与陈文尹同一时代有关明皇游月宫的南戏或杂剧,宋元南戏《宦门子弟错立身》开头的“传奇名”中虽有一本《马践杨妃》,却没有剧本留存,也无演出记录。曹楝亭本《录鬼簿》著录《唐明皇游月宫》一目,《雍熙乐府》存残曲【大石调】一支,《太和正音谱》、《元曲选目》改题《幸月宫》。但这是北方演出的杂剧,不大可能在温州演出。能够作为本剧的参照资料,只有300年后张岱《陶庵梦忆》中所记述的《刘晖吉女戏》庶几相近。
《陶庵梦忆》(卷五):
女戏以妖冶恕,以啴缓恕,以态度恕,故女戏者全乎其为恕也。若刘晖吉则异是。刘晖吉奇情幻想,欲补从来梨园之缺陷。如《唐明皇游月宫》,叶法善作法,场上一时黑魆地暗,手起剑落,霹雳一声,黑幔忽收,露出一月,其圆如规,四下以羊角染五色云气,中坐常仪,桂树吴刚,白兔捣药。轻纱幔之,内燃“赛月明”数株,光焰青黎,色如初曙,撒布成梁,遂蹑月窟,境界神奇,忘其为戏也。其他如舞灯,十数人手携一灯,忽隐忽现,怪幻百出,匪夷所思,令唐明皇见之,亦必目睁口开,谓氍毹场中那得如许光怪耶!
张岱(1597—1679),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别号蝶庵居士,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有《陶庵梦忆》一书传世。他生活的年代在明万历二十五年至清康熙十八年,恰是中国戏曲最为繁荣兴盛的时代。这条关于明皇游月宫的描述,与陈允文《明皇游月宫》一诗的情景十分相符。如果不是《瑞安诗征》的编者错简而张冠李戴,我们完全有理由把中国使用舞台布景的时代提早到元代后期,即高则诚生活的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