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发行时间最长的中文报纸是《大公报》
抗战胜利后,中共抢先武力“接收”东北,王芸生愤而写社评《质中共》和《可耻的长春之战》,谴责中共“进攻的战术,常使用徒手的老百姓打先锋,以机枪迫炮在后面督战。”“毛先生在重庆时,曾几度在公开集会上大声地说”和为贵”,”忍为高”;目前这局面,试问中共究曾和了几许?忍了多少?”《新华日报》立即发表《可耻的大公报社论》回应:“社论作者,原来是这样一个法西斯的有力帮凶,在平时假装自由主义,一到紧要关头,一到法西斯要有所行动时,就出来尽力效劳”。
如果说张季鸾的温文尔雅让国共双方都想争取,那么王芸生的犀利孤傲则让双方都误会他是对面的人。国民党的腐败问题逐渐病入膏肓,王芸生的批评也愈发尖锐。蒋介石对陈布雷感慨:“张季鸾在世的时候,《大公报》还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议,还是比较友好的。王芸生当政之后,尤其是现在,是在恶毒地骂我们啊。”1948年,王芸生因激烈反对国民政府勒令《新民报》停刊,激怒蒋介石,《中央日报》在陈布雷授意下骂王芸生是“新华广播的应声虫”,王芸生与陈布雷就此翻脸。
胡政之香港创业保文脉
1946年11月,蒋介石在南京召开一党包办的“伪国民大会”,中共和民盟不参加,面子上挂不住,就软磨硬泡党外人士参加。蒋在南京召见胡政之,傅斯年也在座。蒋满脸怒气,一言不发;傅斯年发话道:“政之先生!你究竟是跟国家走,还是跟共产党走,今天该决定了。”胡政之只好硬着头皮到大会签到处报到。实际上他没有出席会议,签到第二天就直接返回上海,在大公报社评委员会上说,为了大公报的存在,我个人只好牺牲。没有别的办法。
不久,潘汉年主持的《华商报》上出现一幅漫画,题为《两”胡”于”途”》,画的是胡适背着自由主义的红十字药箱,挽着胡政之。胡政之一手拿着《大公报》,一手拉着蒋中正的无头僵尸,旁边有一首打油诗:真”糊涂”,假”糊涂”,为何冒死去救护?可是”将军”头已无,请问”胡”里与”胡”涂。
1947年2月,解放军由防守转为反攻,内战形势大逆转。胡政之清楚地知道,国民政府命不久矣,而他参加过伪国大,新政权也不会容他。为了继续办报,他决定复刊香港。当时国统区金圆券以自由落体之势贬值,筹措外汇极其艰难,可以说是背水一战。胡政之铤而走险,保住了《大公报》的文脉,使其在香港绵延至今。
迁至香港时,胡政之带去了一名经过严格选拔新入职的翻译,他年仅24岁,名叫查良镛。他在香港《大公报》开武侠专栏,用了一个后来传遍整个华人世界的笔名:金庸。
超负荷工作和心理压力使胡政之健康崩溃,香港创业一年之后,他在报馆病倒,1949年4月逝世。令王芸生悔憾终生的是,他不仅未能出席胡政之葬礼,连封唁电都没能发,因他当时正在解放区。
改组“反动报纸”
胡政之去香港后,王芸生坐立不安,他把自己关在家里,苦思何去何从。恰在此时,女记者兼地下党员杨刚奉组织之命,来上海动员《大公报》投靠共产党。杨刚向王芸生保证,沪津渝港四地报馆不易名,不换人,照原样出版。王芸生终于下定决心,北上平津,拼老命把《大公报》的基业保下来。行前,他专门找来《解放日报》了解情况。
此时已没有回头路。1949年2月27日夜,王芸生与柳亚子、叶圣陶、郑振铎、马寅初、曹禺等人,在乔冠华、潘汉年等人的周密安排下,登上著名的“民主之舟”–挂着葡萄牙国旗的“华中”号海轮,从香港启程赴北平。在港期间,王芸生接到噩耗:解放军攻下天津,中共中央给天津市委的电报中说道:“大公报过去对蒋一贯”小骂大帮忙”,如不改名,不能出版。”天津大公报改组为进步日报,杨刚为党组书记,创刊号发表同仁宣言,将《大公报》批为“彻头彻尾的反动报纸”。
王芸生说,如果当年他及时看到了这份宣言,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北上。仅改名一事,已使他万念俱灰。杨刚认为,她当初“策反”王芸生假意许下承诺,是工作策略,所以她再见到王芸生时,“连脸都不红一下”。《大公报》是中国第一份获得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荣誉奖章的国际性报纸,西方新闻界对改组事件也一片哗然。舆论压力下,中共中央决定,上海《大公报》不易名,不改组,王芸生仍任总编辑。
1949年5月27日,王芸生和杨刚随军进入上海,两人都穿着解放军军装,头顶“八一帽徽”,踏进报社时,一直在编辑部工作的老人说:“差点儿认不出是芸老了。” 就在这一天,当年与大公报在上海并驾齐驱的《申报》,出版了第25599号后宣布终刊。6月17日,《大公报》发表《大公报新生宣言》。这篇宣言虽然署名王芸生,但经过杨刚数度“审阅”,用词和文风与她为《进步日报》写的宣言如出一辙,只是语气稍缓。
大公报,你的阴影快散吧
1952年,重庆《大公报》完成公私合营,改组为《重庆日报》,成为中共重庆市委机关报。《大公报》在大陆只余上海一块阵地。王芸生认为一份全国性的大报不设在北京恐怕不行,郑重写了一封长信托陆定一转交给毛泽东。一周后,毛泽东召他进中南海,指示上海《大公报》与天津《进步日报》合并迁京,报名仍叫《大公报》,负责报道国际新闻和财经政策。毛泽东拉着王芸生的手说:“大公王,恭喜你收复失地了啊!”
报社虽北归,但社会环境已剧烈变化,全新的《大公报》作为一张社会主义财经宣传报纸,没有可能恢复往日风光。当年粪土万户侯的王芸生,脾气也不得不改变。1953年一次最高国务会议上,毛泽东与梁漱溟发生争执,毛在斥责梁的过程中,突然说,“当年有人不要我们另起炉灶!”列席会议的王芸生立即站起来:“这话是我说的。”然后就再没敢坐下。
1957年,《大公报》群星陨落:采写日本投降仪式的朱启平,二战战地记者萧乾,早期党员李纯青、徐盈、彭子冈均被打成“右派”;1957年10月杨刚自杀身亡;1970年,范长江在河南确山干校跳井自杀。
1966年秋天,《大公报》停刊,王芸生下放劳改。十几年后,“文革”中停刊的报刊纷纷复刊,王芸生说:“大公报是一个历史的产物,文人论政已是明日黄花,已经没有必要恢复。”
1962年,王芸生和胡政之继任者曹谷冰合著长文:《1926-1949的旧大公报》,将《大公报》和张季鸾批得体无完肤。王芸生至死不能原谅自己。张季莺病重时曾说,“能写我的传记者,惟王芸生一人耳。”1980年,王芸生走到人生终点,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他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不住喃喃地说:“寄给他,寄给他,我的白卷!”他还忿忿地喊道:“大公报,你的阴影快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