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也是世界“断肢再植之父”是陈中伟院士
做梦都想着病人,的确,陈中伟的心目中只有病人。
陈中伟做了博士生导师后,有一次,他带领研究生做手术,研究生为了图快,动作有些粗糙,在旋紧螺丝钉的时候,不小心螺丝刀滑了两下。陈中伟一声不响地接过螺丝刀,他很稳地一下一下把螺丝钉旋紧,这才语重心长地对那个研究生说:“我们作为骨科医生,不能仅考虑自己方便,还要想到病人第二次取内固定时的方便。如果你第一次安装螺丝钉就滑了牙,一年后再次手术取内固定的医生就很辛苦,甚至会僵持在手术台上。仅考虑自己的医生,不是个好医生。”这番话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件不起眼的小事已过去了十多年,但他的学生们至今仍然记得。
骨科抢救工伤病人很多,一抢救起来他两顿饭都不吃的,他还说肚子不饿。的确,抢求病人的时候肚子是不饿的;抢救好了,肚子饿得要命。病人抢救过来了,当医生的再饿再累也是很开心的。病人假使情况好,他今天晚上吃饭也吃得多些;病人要是不好,吃饭也吃不香,拿起饭碗还在想应该怎样怎样。甚至晚上说梦话也在喊:“快,快,快!抢救,抢救!”
陈中伟一生勤奋,永不知足,对医术精益求精。在他近50年的从医生涯中,做过的大小手术不计其数,但直到现在,他为病人做手术时,最后的皮肤缝合,这个连低年住院医生都不愿做的事情,他仍会坚持缝合完最后一针。
每次开刀以前,一回到家他就埋头做准备。有些手术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但仍然一丝不苟地做准备。家里不可能有人体模型,最方便的当然是在妻子身上比试了。陈中伟对照开刀的部位,在妻子的身上测量,量骨头长短,怎么样找到神经,怎么样找到病灶,怎么样动刀容易进去,选择怎么样的比例合适,什么地方的肌肉最薄开出的刀口小……他总是这里扳扳,哪里扭扭。其实,陈中伟对人体解剖是非常非常熟悉的,他开刀也是公认的好手,但他还想准备得更充分一些,开得更快一点,更好一点。尹惠珠有时也会嗔怪地嚷嚷:“算我倒霉,老是做你开刀的试验品。”但是嚷嚷管嚷嚷,毕竟妻子也是医生,总是配合得很好。不把一切准备得妥妥贴贴,他是不会上床睡觉的。
即使后来他当选为中科院院士,当选为国际显微重建外科学会主席,尽管名满天下,而且是那么忙,但他始终坚持上手术台。平均起来,每周总要做一到两个手术———是亲自做,而不是在旁边指手画脚,直到最后亲手把皮肤缝合起来。此外,只要人在上海,每周还开两次门诊。
陈中伟说,他一生有两条人生轨迹:一条是他的事业成就;另一条则是他与病人的密切关系。而他认为后一条更能体现他的思想和价值。“没有病人便没有我的一切,我的一切成就都是为了病人。”
由于他出色的工作,1959年他被评为上海市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1960年,他成功地把一只断了75%的手臂重新接活。
至此,陈中伟离成功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只待机会来敲门了。
历史记下了这一天 机会在1963年1月2日早晨敲响了他的门。
陈中伟正在楼上查病房,南京工人医院来进修的医生奚学荃,拿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火烧火燎地闯进来:
“快!陈医生,又是一只断手!”
陈中伟一看,那只断离的右手沿手腕上3厘米处被完整地切了下来,手还套在工作手套里头呢,心里不由得格登了一下:又是一只劳动者的手!
正是这只手,改写了世界医学史,改写了陈中伟和那个叫王存柏的年轻工人的命运。
陈中伟来到急诊室,看到了一个面色煞白的青年工人。他的右前臂在腕关节以上约3厘米处,被冲床完全切断了,只剩血肉模糊的残端。
上海钢模机床厂工人王存柏那天是替人代班的,此前他没有做过冲床的活。落料冲床的活看起来很简单:把一片薄薄的工料送进去,脚一踩,“格登”一下,一只钢精饭盒大小的铝片就冲出来了。但不知怎么回事,一片工料在冲床里卡住了。按正规的操作规程,应该拿旁边一根木棒去顶一下,王存柏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推,忽然又想起了操作规程,手是不可以进去的,心里一慌,脚下一动,“格登”冲头就砸下来了,他的手就像一块饭盒子铝片掉到箩筐里。
陈中伟在看到王存柏的第一眼,就在心里对自己说:难道,就让这个年轻工人下辈子靠一只手生活吗?
但按照当时的惯例,医生对于这样的工伤事故所能做的就是清理清理创面,把伤口包扎起来。手断了也只好断了,还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有谁把断了的手再接回去的。
那个进修医生奚学荃在旁边说了一句:
“陈医生,送他来的老工人希望您把手接回去。”
陈中伟没有吭声,只是按照骨科的惯例,先给病人的残臂和断手照了个相。陈中伟是个业余木匠,他亲自设计制作了一个照相架,病人的手伸进去,“吧嗒”一揿就照好了,既不耽误抢救又留下了宝贵的资料——还别说,王存柏的这张照片还真派上了大用场:在后来的国际外科学会的大会上,如果没有这一张照片,人家还不相信是我们做了首例断手再植呢!
不过这是后来的事了,当时陈中伟只是看着这只断手浮想联翩:一个小时以前,这还是一只活生生的创造财富的手,以后,它也可能是技术革新的手,谁能预料它将来会给国家作出多大的贡献呢?陈中伟想,我也是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也参加了群英会,工人同志用双手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可是今天我作为一个骨科医生,眼睁睁看着工人师傅的一只手也保不住,问心有愧呀。现在工人师傅提出来把手接回去,是得考虑考虑有没有这个可能?
自六院骨科建立以来,陈中伟抢救了大量的伤病员,也积累了大量的治疗手外伤的经验。接骨头,接肌腱,接神经,不知接好过多少。也曾经接活了一只断了75%%的手,但接血管却没有经验——以前的骨科医生是不接血管的——而这,是抢救这只全断的手的关键。
陈中伟想:是不是向党支部汇报一下,要求派一个接血管的医生,来帮助我们接接血管?
支部书记王智金说:“好啊,你们先干起来,我去找血管外科的钱允庆主任,请他来帮你们一起接血管。”
事不宜迟,陈中伟立即安排手术:先把创口清洗干净,轧烂的肉和组织要修剪掉,把要接的血管一一分离出来。对于手的解剖结构,陈中伟是再熟悉不过了:除了骨头以外,这里头有两打肌腱,24条;3根主要的神经;4根主要的血管,2根动脉,2根静脉。一场恶战就要打响了!
血管外科副主任钱允庆一放下电话就跑过来了。一见了陈中伟就说:“哎呀,我也没有接过这么小的血管。大的血管———心脏的血管,或者腹部的主动脉,倒是接过不少,手上的小血管我也不知道怎么接。”
当时,断肢再植还是创伤外科领域中未被攻克的大难题。虽然早在1903年国外就有人在3条狗身上做了全断肢体的实验,但均告失败。以后一直有人在狗身上做实验,虽然也取得过成功,但没有听说过谁把人手接活了。
钱允庆忽然想起,一本外科杂志上讲,军医大学曾经做过狗腿切下再接上的实验研究,他记得那个文章里头讲到怎么接血管。赶快到图书馆里去查,谢天谢地,文章很快找到了。原来,1962年底第二军医大学的徐印坎教授成功地进行了一例狗腿再接试验,使人们看到了断肢再植的曙光。细细一看文章,原来他们接血管的方法是用不锈钢套管来套的。于是赶快打电话到二军大,说明情况,提出向他们借几个或者买几个套管。二军大说,恐怕你们用不上啊,我们用的不锈钢套管是4毫米,手的桡动脉只有2.5毫米,大管子套小血管套不上呵!
这可怎么办呢?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苍白的受伤工人和他那苍白发黄的断手在手术台上等着,陈中伟知道断肢和身体断离的时间越长越难成活,真是急死人了。大家都在想,有什么代用品吗?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名堂来。
忽然,手术室的护士长宗英说,要不用空心的塑料丝试一试?一试,这种空心塑料丝直径正好可以用来吻合人手小血管。陈中伟和钱允庆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样一个关键性的难题居然是用60年代流行的小姑娘用来扎头发的空心塑料丝给轻易地解决了!
套管解决了以后,接血管就没问题了。先要把骨头接上,这是陈中伟的拿手好戏,没有问题。支部书记王智金在一旁提醒:是不是把骨头锯掉一点?这个提醒很重要。因为肢体断离之后,不论是残端还是断手都萎缩了,如果还是按照原来的骨头长度接上,其他的组织就不够长了。后来周总理接见,握到王智金的手时,总理就说:“你就是那个提醒把骨头搞短一点的支部书记吧?你这个提醒很重要喔!”
但接血管的时候还是遇到了困难:由于断手离体时间越来越长,断裂的血管萎缩了,陈中伟整整用了40分钟才翻过来一根血管。但第一根血管接通,血管夹一放,鲜红的血流向手掌,断手顿时泛红了。接到第三根血管——尺动脉时,因为它最细,空心塑料丝也嫌粗了。眼看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断手离体已经4个小时,时间过长,整只手就是接上也会坏死的。
这可怎么办呢?
“接活了,接活了”这时,又是护士长急中生智,说不要紧的,塑料丝可以拉长拉细的,我给女儿扎辫子的时候拉一拉就细了。那就赶紧将塑料丝在温水中泡一泡,拉拉长,拉到正好能够套上小血管的直径再剪下来。一试,成功了。用这个办法很快接通了另外两根血管。
手术只做了4个小时就顺利完成。在整个手术中,肌腱缝了18条,主要神经缝了2条,4条血管都接上了。等到把皮肤缝好,原来苍白的手已经变得红润了,简直是立竿见影。“接活了!接活了!”大家高兴地一下轰起来。
那天是8点钟来的病人,4个多小时手术下来已经是中午了,大家都没有吃饭。每个人都是笑脸,大家想到的是这个工人的手有救了,又可以劳动了。那时候医院里有一句话,“待病人如亲人”。现在工人兄弟的手接好了,好像是自己的手接好了一样。
但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手术,陈中伟还是比较冷静的。他知道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血管再堵起来。他给病人用了一些抗凝血药,再打了一个石膏托子固定一下,把病人送到病房去。
那天,六院党总支书记朱瑞镛正好在外面开会,晚上回来,听说了这个事,马上到病房来看。朱瑞镛说,你们这个事情做得不错,但要千方百计保住这只手啊!
哎哟,这一说可把陈中伟他们吓住了。是啊,手虽然接上了,血液循环也恢复了,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那时候连移植和再植也分不清,只知道肾脏移植有自身排异,有的医生就讲这个手接上去,也可能会有反应,可能还会掉下来的呵。这一讲,大家害怕了,睡觉也不敢睡,几双眼睛就盯着那只手看,好像生怕它会长了翅膀飞走。陈中伟吃了点晚饭就马上回来看手,又想光这么看着也不是办法,还是赶快到图书馆去查查文献看。查来查去,只查到苏联卫生部长他们也接过狗腿;又把第二军医大学的文章找出来读,好像没有说有排异问题嘛!但是他们10只狗腿也只活了4个。这下更害怕了,到底这只手能不能活,会发生什么情况?心里还是没有底。
问候尹惠珠医生。上次在南美游轮上巧遇老友夫人, 已经8年多了. 希望尹医生愉快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