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也是世界“断肢再植之父”是陈中伟院士
这样,陈中伟又回到母校,跟着叶衍庆教授到仁济和广慈各进修一年。这两年深造,对陈中伟一生的事业和成就影响极大。叶教授不但医术造诣极深,而且学风谨严,对学生要求极严,又很讲究方法。1983年陈中伟应邀到美国的纽约医学中心作卡柴琴(Kazanjian)纪念演讲,获得极大的成功。能够站在以世界整形外科鼻祖卡柴琴命名的这个讲坛上作演讲的,每年只有一个在国际上取得巨大成就的整形外科专家。按照惯例,每个有幸登上讲坛的人都要在中心会议厅的铜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陈中伟是留下英名的第一个东方人。当他走下讲坛,不少外国同行问他:“你是在哪个国家留学的?”
“我是在中国学的,是我的祖国培养的。”这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像叶衍庆这样的恩师。
叶衍庆教授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每个月,他都要进修生们到他家里去饮一次茶。
是导师家里的茶特别好喝吗?非也。假如你没有一点水平,他那杯茶你根本饮不下去!
名曰饮茶,实际上是叶教授准备了一本专著要叫你去啃,而且都是国际上最著名的医学专著。比方说有关骨科方面的书,经典著作就很多。《手》就是一本名著,其他如关于脚的毛病、膝关节的书……多了。限你一个月看完。看完了以后,他就名曰饮茶请你去他家,实际上是检查读书的情况,心得体会怎么样。教授问,你最近看些什么书啊,你说说看《手》的开头几章,讲手的解剖,你觉得怎么样啊?还有手的先天性毛病,你认为什么时候开刀比较好?他这么一问,你如果没有看过,或者看得不认真,那就什么也答不上来。不过,这对学生来讲也是很好的一种鞭策和鼓励。你如果看过,能回答得出来,说明你比人家读得多,钻得深。你实在回答不出来,他提纲挈领地也会给你拎一拎。那么一年下来,比较薄的,一个月看一本,至少有十几本书啃下去了,一辈子受用啊。于是为了能够在叶教授那里真正品尝出茶的滋味,除了值班,学生们总是把书随身带着,有时间就钻进去。
细细品味叶教授的饮茶会,陈中伟觉得意味无穷。记得有人曾问西方一个著名大学的教授:你们为什么能出那么多成果?有何秘诀?那位教授沉思片刻,说:也许是因为我们那里有很好的咖啡杯吧!原来,那个大学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教授们要经常在一起喝一杯咖啡,在那香气氤氲的轻松气氛中,思想碰撞出火花,新的创意,新的课题就这样产生了。其实,叶教授的饮茶会也就是这样一种学术沙龙,所不同的只是咖啡换成了茶。
叶教授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要求每个进修生必须随身备一个小本子。他总是用他那一口软软糯糯的苏州话对学生说:“不但老师讲的时候,你们要记,平时听到想到随时要记下来啊!”
作为一个医生,临床实践极其重要。查病房的时候,叶教授往往讲得很细,也很经典的,很重要。你要是靠自己去积累起这些经验,可能啃好几本书当许多年医生也不一定能学到。比方说膝关节,这个半月软骨开刀以后,应该注意会发生哪些合并症?你要是去找书,书上还没有,但他可以给你一条一条讲得很清楚。如果你在开刀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些可能的合并症,就来预防,当然手术效果就好了。
这其实就是叶教授做学问的秘诀。他是英国皇家外科学会的会员,他的这些宝贵知识、经验,都是他在英国利物浦留学的时候积累起来的。那时候他的身边总是随时带着一个本子,年积月累的足足记了有12本手册,现在他把这些毫无保留地教给他的学生。
受到叶教授的启发,陈中伟曾经通读过30多本骨科专著,如骨与关节损伤、骨科手术学、手外科、足病、肩部疾病、膝部疾病、人工关节、血管疾病、周围神经损伤等等,使自己的专业知识系统化。平时在工作中遇到一些疑难杂症,就请教书本,有时为了一个问题,要翻十篇,几十篇,甚至上百篇文献。
也许有人以为,陈中伟是1963年1月2日那一天一举成名的。因为在那之前,全世界并不知道有他这个人。
其实不然。苹果不是在某个秋日突然变红的。对一个攀登者来说,每一步山路都是向顶峰的接近。 陈中伟在那个十分偶然的日子,完成了世界首例断肢再植手术之后,接受过包括巴金在内的许多作家、记者的采访。说到成功的奥秘,他总是一再引用著名的微生物学之父巴斯德的一句名言:“机会垂青有准备的头脑。”
陈中伟终生信奉这一名言。在一个有着明确的奋斗目标的人看来,成功以前的一切都是为它所作的准备;而成功以后的一切,都是在准备着新的成功。
不过,这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超越常人的刻苦和坚韧不拔的努力。
妻子尹惠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和陈中伟在解剖室里面对尸体和呛人的福尔马林味谈恋爱的情景。岂止没有时间谈恋爱呵,陈中伟常常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既要用功读书,又要做解剖助教赚钱,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进去了。那时候还没有发明方便面,往往一斤香蕉就打发了一顿饭,既省时间又省钱。
天道酬勤,机会总喜欢眷顾勤奋的人。就在他一边做学生一边兼解剖助教的时候,有一天,教普通外科的马永江教授找来了陈中伟,说,我看你的英文不错,画图也画得漂亮,我们合作翻译一本《临床外科理学诊断》如何?
陈中伟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教授找学生翻译外国医学名著?这是多么荣耀、多么幸运的好事呵!
《临床外科理学诊断》是一本极有价值的书,对临床诊断很有帮助的。比方说,病人身上有一个肿块,你要诊断出这个肿块到底是囊肿呢还是实体瘤?这本书就告诉你可以从几个方向揿,如果里面是液体,是囊肿,那么,哪个方向都会有波动;如果是实体瘤,是肌肉,那么只有特定的方向才有。可是在课堂上老师只告诉过你“波动”两个字,至于“波动”是什么东西?到哪里去找“波动”?你还是不明不白。这本书就是告诉你种种诊断的手段,是外科医生必须要懂的东西,这个“波动”就是临床外科理学诊断的一个示范。
这书翻译好了以后,等于陈中伟把书中的东西都学会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会,因为如果你不弄懂弄通怎么能翻译得出来?不但是直译,还有意译,还要把他的照片图绘成线条图。陈中伟非常感激这位马教授。别的学生得不到这个机会,只好以后去补。那时候陈中伟也许已经在钻研别的东西了。
陈中伟在成为举世闻名的大医学家之后,回顾自己的成长道路时总是说,其实自己的一生都是在“做准备”:
小时候,父亲教他解剖青蛙、麻雀是医学知识的启蒙阶段;上学后,老师教的国语、英语和生物学知识是为学医打基础阶段;进医学院和当医生以后,人体解剖、各种医学知识和临床实践,是后来取得成功的临战准备阶段。
但这些都只是一个基础,那就是医学基础。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基础是思想基础,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思想。近年来为人民服务不太讲了,在陈中伟,可是有刻骨铭心的体会的。
陈中伟在母校进修了两年,回六院后,即着手建立骨科。因此,他是六院骨科的创建者和主治医生。
那时候六院骨科规模很小,连同陈中伟在内,一个刚刚分配来的年轻住院医生外加一个进修生,再加上几个护士,床位也不过20来张。为了加强力量,上海市卫生局给请了一个顾问,也是陈中伟的老师,过邦铺教授。过教授每个星期来一次,指导指导,帮助解决一些疑难问题。
骨科的急诊多,医生特别辛苦———别的科室是医生给病人安排时间,而骨科则是工伤事故给医生安排时间。
常常是白天已经很劳累了,晚上还偏来那么多急诊。记得有一天,一场大雪一个上午就来了60多个骨折病人。可是半夜里,工人的手被机器轧坏了送来急诊,你总得起来给他清洗缝合,修修补补啊。特别是冬天,被窝里睡得暖暖和和的,年轻人又贪睡,叫是叫起来了,可心里总有些埋怨情绪:这么不当心,又把手弄伤了!
有一天,上海市委传达了毛主席在党的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很长的一段话,陈中伟至今还能背出来。中心意思是:号召知识分子到工厂去,到农村去,到群众中去。
陈中伟积极响应毛主席号召,下工厂劳动。他去了两个工厂,一个是铁合金厂,一个是汇明电筒厂。铁合金厂做矽钢片,它有个翻砂车间,设备比较原始。沙盘是用吊车吊的,多数时候还要人抬,因为劳动强度太大,工人中腰疼病人很多。从前工人来看门诊,病人腰疼,医生头疼。为什么呢?肌肉劳损,腰酸背疼,又不是骨折,又没有长肿瘤,又没有生骨结核,拍片子拍不出来。心想,你是偷懒,要病假条吧,实际上人家是有病啊,腰肌劳损,很痛苦的。等到陈中伟下了厂,几个盘子一搬,腰也直不起来了,这才尝到了滋味。工人们很体谅:陈医生啊,你吃不消的,旁边休息一会儿。还怕他受凉,给弄个棉大衣盖一盖。陈中伟很感动,回过头来想一想:是自己太不理解工人了。人家来看病的时候,还觉得他是装病,来骗假条,我只这么干几分钟,搬两三次,人家一干就是8个小时,有的干了大半辈子,当然要积劳成疾了,而我还不好好给人家治疗,人民培养你这个医生干什么?
这就是下工厂的好处:有共同语言了。以后工人再来看病,先问:哎,你哪个厂的?你是翻砂车间?你们很辛苦啊!虽然治腰痛的办法不多,但就是给他开几片止痛片,他也开心了。
汇明电筒厂的特点是冲床特别多,那种老式冲床。电筒都是用冲床冲出来的,工人一天到晚和冲床打交道,手外伤就特别多。陈中伟一边劳动,一边搞点调查研究,问车间工人:“哪位是老师傅啊?”“老师傅?手指头少的就是老师傅。”“工龄越长,手指越短!”
一位老人伸出五指不全的手掌说:“解放前我被机器轧伤了手指,狠心的工厂老板竟然用剪刀将手指剪断,一包了事。那时我多么希望有位医生为自己接好断指,还我一双完整的手啊!”这番话强烈地刺激着陈中伟。
问候尹惠珠医生。上次在南美游轮上巧遇老友夫人, 已经8年多了. 希望尹医生愉快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