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早的宝卷学术研究始于顾颉刚先生的推荐

中国宝卷是在宗教(佛教和明清民间宗教)和民间信仰活动中演唱的一种说唱形式,演唱宝卷称“宣卷”。

宝卷产生于宋元时期,至今仍在个别地区的农村及某些民间教团中流传。

由于宝卷发展的特殊历史文化背景,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非文学作品的宗教宣传品,唱述宗教教义、仪轨和劝善说教,这一类主要是佛教和明清各教派的宝卷;一类是演唱文学故事的宝卷,和少量在民间宣卷时演唱的具有文学性的仪式歌、俗曲,这一类主要是清及近现代的民间宝卷。

对宝卷的研究,基本上也是从以上两个方面切入。

现代学者中最早注意到宝卷的文学价值,并将其推荐给学术界的是顾颉(读音“杰”)刚先生。1924-1925年他在《歌谣周刊》发起和主持孟姜女故事讨论时,全文刊载了民国乙卯(1915)岭南永裕谦刊本《孟姜仙女宝卷》(1924.11.23第69期,至1925.6.21第96期“孟姜女故事研究专号”,分六次刊载),并指出:“宝卷的起源甚古”,罗振玉《敦煌零拾》(上虞罗氏铅印本,1924)所收《佛曲》三种是“唐代的宝卷”;《金瓶梅》中“吴月娘是最喜听宣卷的,宣卷的人是尼姑”;“《孟姜仙女宝卷》的著作时代,我虽未敢断定,但总以为非近代作品”(1925.6.21,第90期,钱肇基信的“按语”)。

后来顾颉刚在《苏州近代乐歌》(《歌谣周刊》,3:1,1934.4.3)一文中对苏州宣卷作了介绍,指出“宣卷是宣扬佛法的歌曲,里边的故事总是劝人积德修寿”,宣卷的听众主要是妇女,请到家中来唱,“做寿时更是少不了的”;滩簧盛行之后,宣卷人“改革旧章”,曹少堂始倡为“文明宣卷”。这是对近现代苏州民间宣卷最早的综合介绍。 

与此同时,郑振铎先生也开始搜集和研究宝卷,在他主编的《小说月报》号外《中国文学研究》(上海:商务印书馆,1927)专号上发表论文《研究中国文学的新途径》,该文第七节“巨著的发现”所论为开拓中国文学史研究的新领域,所指即变文、宝卷、弹词、鼓词、民间戏曲等从未被纳入中国文学史研究体系的俗文学作品。

这时他尚把敦煌发现的说唱文学作品同宝卷一道称之为“佛曲”,认为“佛曲是一种并非不流行的文艺著作,自唐五代以来,时时有作者,其中颇有不少好的东西,如《梁山伯祝英台》,如《香山宝卷》,其描写都很不坏。其与民间的影响却更不小”。

该文第八节“中国文学的整理”中称佛曲(变文和宝卷)、弹词、鼓词“不类小说,亦不类剧本,乃有似于印度的《拉马耶那》、希腊的《伊里亚特》《奥特赛》诸大史诗”。

在这个专号中同时刊出郑的《佛曲叙录》,介绍了36种宝卷,“小引”中称宝卷“为流行于南方的最古的民间叙事诗”。1934年郑振铎发表的《三十年来中国文学新资料的发现史略》(《文学》,2:6,上海:生活书店,1934.6),其第四节专论宝卷,指出“宝卷是变文的嫡系儿孙”,“变文之名易为宝卷的年代”在宋初,“惟宋初尝严禁诸宗教,并禁及和尚们讲唱变文,则易名改辙,当在其时”;指出在宁夏发现的《销释真空宝卷》“颇有元人抄本的可能”,明初金碧抄本《目连救母出离地狱升天宝卷》则“已渐渐离开变文而自成一种新的体裁”。

对宝卷文学作品给予高度的评价:“宝卷里有许多是体制弘威、情绪深挚的,虽然文辞不免粗率,其气魄却是雄健的,特别像《香山宝卷》、《刘香女宝卷》一类的充满了百折不回的坚贞的信仰与殉教的热情的,在我们文学里刍罕其匹。”“而像《土地宝卷》描写大地和天空的争斗的,也是具有极大的弘伟声气;恐怕要算是中国第一部叙述天和地之间的冲突的事的。” 

1938年郑振铎的《中国俗文学史》出版(长沙:商务印书馆,1938),这是中国俗文学史研究的奠基著作,书中将“宝卷”列为专章(第十一章)。

其内容总结了作者此前发表的论文中的论点,并有修订补充,如:指出“相传最早的宝卷的《香山宝卷》为宋普明禅师(受神之感示)所作”,“这当然是神话,但宝卷之已于那时出现于世,实非不可能”;指出变文到宝卷之间的中间环节是宋代的“谈经”(或“说经”),“后来的宝卷,实即变文的嫡派子孙,也当即谈经等的别名”。

将宝卷重新分类为:
(一)佛教的宝卷——①劝世经文,②佛教的故事;
(二)非佛教的宝卷——①神道故事,②民间故事,③杂卷。

书中引用了大量作者珍藏的宝卷原文,如《目连救母出离地狱生天宝卷》《先天原始土地宝卷》等,这些珍本宝卷至今一般研究者难得一见。 

受郑振铎影响,30年代许多学者注意到宝卷的研究。向觉明(达)《明清之际的宝卷文学与白莲教》(《文学》2:6,1934.6)指出“这种宝卷大部分仿照佛经的形式”,“这类作品总自有其宗教上的目的,并不能视为文学的作品”,“倒是研究明清之际白莲教一类秘密教门的一宗好材料”。

李嘉瑞《宣卷》(《剧学月刊》,4:10,1935.10)文,从《海陬冶游录》《盛湖竹枝词》等文献中,钩稽出有关清末上海和苏南农村民间宣卷的记述,有助于了解江浙地区民间宣卷和宝卷的发展情况。孙楷第《唐代俗讲规范与其本之体裁》(北京大学《国学季刊》,北京,6:3,1937)之一《讲唱经文》,在论及唐代讲经体例时,以《金瓶梅词话》中讲唱《五祖黄梅宝卷》《黄氏女卷》的情形作印证,说明了后世宝卷与唐代俗讲的渊源关系。 

1937年,在复刊后的《歌谣周刊》上,就宝卷与影戏的关系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等问题展开了讨论。讨论由佟晶心《探讨宝卷在俗文学上的地位》(2:37,1937.3.6)一文引起。

佟文提出:“唐代的俗讲与后来的一切平民歌曲(按,指各种说唱文学和戏曲)都有关系”,“宝卷的前身是变文”,宝卷与影戏有“父子关系”,“中国现代的乡土俗戏将要因研究宝卷而得到它们的父子的关系”。

吴晓铃《关于影戏与宝卷及滦州影戏的名称》(2:40,1937.3.27)主要就影戏与宝卷的关系提出不同看法,后来叶德钧也参加讨论(《关于影戏》,3:3, 1937. 4. 17)。这一讨论因《歌谣周刊》停刊而终止。

由于郑振铎的倡导,20世纪三、四十年代国内许多学者注意搜集宝卷,如傅惜华、杜颖陶、马愚卿(廉)、赵景深等,使一大批珍本宝卷保存在国内。40年代末,傅惜华编出第一部宝卷综合目录《宝卷总录》(北京:巴黎大学北京汉学研究所,1951),共收宝卷246种,对已发现的宝卷及时做了总结。 

从上个世界20年代顾颉刚首先将宝卷推荐给学术界,郑振铎将宝卷纳入中国俗文学史研究体系,到1950年以前,中国学者对宝卷从不同的角度作了初步的探讨。其中,郑振铎的研究起点既高,又占有大量原始资料,他对宝卷的研究在国内外学界有很大的影响。他的许多论断,至今仍为一些研究者承袭。

由于宝卷发展的历史悠久,涉及的社会问题多,历史文献中的记载很少,所以,以郑振铎为首的开拓者的宝卷研究,难免有疏漏和不足之处,但他们的开拓和探讨精神、他们对宝卷的搜集和整理编目,为以后的宝卷研究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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