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枚击剑金牌由女运动员栾菊杰夺得

栾菊杰生于1958年,江苏南京人。

原中国女子花剑队运动员,1973年入南京业余体校,1975年入江苏队。栾菊杰在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第23届奥运会)上为中国赢得花剑冠军,这也是亚洲第一次在奥运会上获取击剑金牌。

后来她入籍并定居加拿大,2008年,以50岁的高龄代表加拿大代表团参加北京奥运会的花剑比赛,获得32强。

这是一篇20世纪80年代被广大人民群众熟悉的著名的报告文学《扬眉剑出鞘》,生动而文学地记述了栾菊杰在赛场上顶着意外受伤,奋力拼搏,为国争光的事迹:

一辆闪着红十字标记的救护车和两辆小汽车,驶出马德里体育宫,沿着公路向前疾驰。
这是一九七八年三月二十六日的晚上,西班牙的首都沉浸在深蓝色的夜幕里。透过车窗望去,朦胧的建筑物,晶莹的喷水泉和闪烁迷离的灯光,一晃而过。马德里初春的夜色清凉如水,而车里人的心情却灼热、焦急……

汽车停在一所医院的门前。
鬓发斑白的西班牙击剑协会主席和中国青年击剑队教练员庄杏娣,簇拥着一个年轻的中国女运动员,直奔医院的急诊室。击剑协会主席找到医生,用西班牙语急切地告诉刚才发生的事。他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做出击剑的样子;又翘起大拇指来,朝姑娘晃个不停。
姑娘受伤了,左臂上包扎着绷带。她叫栾菊杰,中国女子花剑运动员,二十来岁的样子。身材修长,亭亭玉立。红润的脸颊,红得像一朵山茶花。眉眼俊气,一副清秀的江南女孩子的模样——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好武斗勇的特征;恰恰相反,还显得有几分稚嫩。
医生轻轻解开缠绕在她左臂上的绷带,嘴里连连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映入人们眼帘的有两处伤口。那是一柄钢剑折断之后,断裂的锋茬刺穿的。伤口透过皮下的肱二头肌,靠近手臂的“正中神经束”。鲜红的血在向下流淌,内侧的伤口刺开了花,粉红的肌肉向上翻卷着……

击剑作为一项体育运动,从来有益于增强体魄而无损于健康。竞赛规则的保障,进攻武器的限定和防护装备臻于完善,使双方运动员的人身都很安全。一九○一年成立国际剑联以来,在比赛中像这样严重的事故颇为罕见。这只鲜血淋漓的手臂,仿佛向人们诉说着几个小时以前一场凶猛搏斗的情景……要弄清这场比赛为什么如此激烈,请翻翻击剑运动的历史——
击剑一向被视为欧洲的传统项目,用来炫耀它的英威勇武。从斯巴达克思的角斗,到中世纪的风流骑士,都把击剑当做一门格斗技术。此后火器取代了冷兵器,击剑仍作为一项体育运动在欧洲世代相衍,传留至今。国际剑联成立后的七十七年当中,历届世界比赛的前列名次,全被欧洲的选手垄断,从来没有一个亚洲选手,哪怕是取得一次决赛的权利。近十年来,苏联击剑运动员睥睨欧洲,称雄剑坛,几乎囊括所有的奖牌和银杯。

我国的剑术虽有悠久的历史,但后来演化为一种优美的造型艺术,跟对抗性的欧洲击剑不同,对抗性的击剑运动在我国是五十年代中期才引进的年轻项目。我国体育园地的这一株新苗,在它短暂的生长期中几经风霜,两次被砍去,主要原因在于其“洋”。一九七三年,由于参加国际比赛的需要,这个项目又恢复了。我们这个真实故事的年轻主人公,就是那时应运而生,踏上剑坛的。可是她习剑不久,体育界又刮来一阵邪风,“四人帮”及其帮手接过“革命”的口号,篡改它,偷换它,把严肃的事业变成浅薄的空谈,在黑板报上写一篇“帮”云亦云的批判稿胜过在训练中出几身汗水。一时间取消比赛,取消名次,取消集训,“洋”的不要,“中”的也不要。我们的体育受到内伤,它比通常见到的运动生理创伤更难痊愈。栾菊杰是幸运的,她所在的江苏省击剑队是一个刻苦训练的集体;但是孤掌难鸣,得不到向兄弟省市学习交流的机会。一九七七年初,栾菊杰第一次出国比赛之前,将近一年没有举行全国性的集训和比赛了。那次她去奥地利参加第二十八届世界青年击剑锦标赛,还没进入半决赛就被淘汰了,只得个第十七名。这个成绩是可以预料的,我国体育的严冬季节刚刚过去,元气尚未康复,而栾菊杰毕竟也还缺乏经验。

然而,那次有一件事是不能忘却的。在各路选手云集的练习场上,栾菊杰曾经主动邀请欧洲某个国家的选手共同对练,对方却耸了耸肩膀,把头扭向一边,显出不愿耽误时间的样子。姑娘的心被重重地刺痛了。我们是为友谊而来的,友谊的基础是互相尊重。但在世界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我们没有赢得应有的尊重,没有获得更多的友谊。民族情操是体育运动的血液,殷红的血液不容亵渎。麻木者沉沦,知耻而后勇。姑娘倚剑站在那里,嘴唇在剧烈地颤抖!
光阴似水,又是一年。一九七八年三月,第二十九届世界青年击剑锦标赛在西班牙举行。来自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选手聚集于马德里。昨天,当栾菊杰站在马德里体育宫的大厅里,臂佩金光闪闪的国徽,把剑柄竖在面前,高高地扬起剑尖,按照一种古老的、庄重的礼节,向观众和各国运动员致意时,她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人们把目光习惯地转向欧洲剑坛的几颗“明星”去了。

女子花剑比赛一交手,场上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栾菊杰以一种清新的姿态,出现在击剑台上,挺身仗剑,锐不可当。在前三轮的小组比赛中,她一共打了十四场,赢了十二常进入半决赛以后,强手云集,猛将相逢,都是些打出来的拔尖人物。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不可能出现悬殊的比分。在栾菊杰愈战愈勇,竟以八比一的压倒优势,击败了上届亚军、苏联选手蒂米特朗——暴雨似的进攻,旋风似的结束,看台上欢呼呀,蹦跳呀,惊愕的叹息和沮丧的号叫呀,整个剑坛被轰动了!
法新社记者报道:“这是成立国际剑联以来,亚洲第一个取得决赛权的选手。”

惊奇,意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从上届比赛到这一届比赛,她的步子跨得太大了。人们甚至来不及回顾她,品评她,或进一步预料她……
决赛前的马德里体育宫大厅,气氛活跃而紧张。参加决赛的各国击剑队也许正在紧张地调整战术吧。在疾风吹皱的波光浪影中,有一处是很平静的,那就是中国青年击剑队的临时休息地点。栾菊杰没有赶回旅馆吃晚饭。为了节省精力,领队让她原地小憩。她穿着玫瑰色的运动服,躺在深褐色的橡胶地板上,恬静地睡了。身旁放着头盔、手套和她的剑。决赛将在晚上七点钟开始。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来研究她、思索她身上发生的变化……
让我们把视线的焦距,对准她身旁的那支剑吧。一把好剑,应该是坚韧的。峣峣者易折。而足够的刚度和韧度,需要在锤炼中获得。

为了认识她,认识一下她的家庭是蛮有意思的。她出生在南京,她的父母都是工人,和我们所有工人家庭一样,生活充实而愉快。只是孩子生得多了些,一共七个,前六个是女儿,最小一个是男孩,她是老二。这样的家庭让孩子业余去搞体育有为难之处。跑跑颠颠的孩子吃得比大人还多,衣服磨损快,鞋子也破得快。但她的父母对体育很热心,在我国千万个业余体校的学员家长当中,这个家庭是难能可贵的:墙上贴满五十多张奖状,那是老大老二和老三从运动会上拿回来的,有长跑的、短跑的、跳高的,当然还有击剑的。这是父母引以自豪的东西。他们替下一代想得多,宁可自己节省一点,也要让孩子锻炼得结结实实。老二很懂事,样样家务都能干。读书(她是三好学生)、练剑,回家还要带弟妹。她爱弟妹们,弟妹们也爱她,每天他们都用欢呼迎接自己的姐姐:“我们的运动员回来了!”她爽朗、乐观、发奋、刻苦。她的才能在击剑运动中得到发挥。习剑刚刚四个月,参加一次全国比赛,名列第二。三年之后,一些剑坛老将退出赛场后,她名列全国第一。自然,这个奇迹般的纪录也反映了我国剑坛当时青黄不接的状况……

一九七七年,她参加奥地利比赛归来,教练员向她提出一个问题:“小栾,你好好总结一下,这次为什么没能进入半决赛?”
这一年国内比赛频繁。集训、比赛、再集训。每一次都取得了成绩,每一次也暴露了问题。看清自己的弱点,才谈得上去克服它。她的打法单调,常搞一锤子买卖;她的爆发力差,一剑又打不“死”对方。这凭这两个子,怎能去和强悍而多变的外国选手对抗?
为了锻炼爆发力,她每天奔跑在紫金山麓。变速跑,加速跑,规定跑五圈,她跑八圈、十圈。脚踝扭伤了,她咬着牙跑了一个多月,由于疼痛,只能用脚外侧着地。这时,她才想起去医院打“封闭”。“封闭”了又跑,跑坏了又“封闭”……这种严酷的训练不见之于体育经典,后来却帮了她的大忙。要想突破现代世界体育的“禁区”,回避负伤的问题是不可能的。她奔跑着,默默忍受伤痛的折磨,在疼痛中获得顽强的意志。她奔跑着,清秀的脸颊流淌着小溪般的汗水。同伴们风趣地说:“瞧,她练得跟一条野牛似的!”

她的教练员庄杏娣和文国刚,都是十数年前我国剑坛的风云人物,如今正向新秀们贡献出自己的心血和技艺。文教练指导她改进手上的动手,击打刺、交叉刺、转移刺、对抗刺,第一战术意图过渡到第二战术意图。每一个动作重复千遍万遍,学一招,用一招。不光和“女花”打,还和“男花”打,和重剑打,她恨不得打遍所有的对手。
一年中进步不校她稳步地前进,稳步地上升。能打“顺风剑”,也能打“逆风剑”,从不大起大落。在风向莫测的国际比赛场合,很需要这样的“稳定”。可是,就在这次来马德里这前,小栾变得不稳定了。一次集训比赛当中,比分直线下跌,轻易输给了对手。集训队批评了她,她惊愕、迷惘、内疚,眼睛哭得红红的,又瞪着红肿的眼睛走上击剑台,把对手打下去。她汲取了自己认为应该汲取的教训,重又保持了“稳定”。一个风纪严明的运动队,就像一坐熔炉。她的剑就是在这座熔炉中,锻造再锻造,在这次预赛中初露锋芒。这把剑,现在就放在她的身旁……

……决赛前的小栾,睡在马德里体育宫的地板上,觉得有点儿发凉。她揉了揉眼睛,一骨碌坐起来了。
“喂,睡着了吗?”坐在她身旁的翻译同志问道。
“还做了个梦呢……”她说。
“梦见什么啦?”
她笑着说:“一闭眼就梦见我在打比赛,一打就是我赢!”
翻译也笑了:“真的,白天你赢了好几场了。”
她说:“还没赢够呢。来马德里之前,我想能进入半决赛就不错了。进入半决赛,又想挂上一个小六儿(第六名)。现在小六儿是稳拿了,我又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想让我们的五星红旗升上去!”
翻译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这回就看你的啦!”
小栾急忙拉住她:“别嚷。这件事我们两个知道就行了。”
激战前运动员的心里仿佛奏起一支奇妙的乐曲,每个人有各自特殊的音色。此刻回荡在她心中的,既有轻松舒展的基调,又有激越高亢的旋律,摆脱了个人胜负的羁绊,喷薄着为国争光的巨大热忱。每当运动员的心里响起这样的和弦,就处于最佳的竞技状态。
晚上七点钟,决赛开始。大厅里的观众比白天骤然增多。记者们的摄影机、录像机纷纷对准击剑台。按抽签决定比赛的排列顺序,栾菊杰将和苏联的扎加列娃对阵。这时双方都是一场关键性的比赛,看台上的气氛上升到白热化。
栾菊杰穿一套紧身的白色击剑服,套一件金属丝编织的背心,携盔持剑,登上赛台,在大厅中乳白色的灯光辉映下,一身洁白。

裁判员发出“预备”的口令。
击剑运动要求双方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里,按照限定的姿势进行搏斗。进攻、防守、绝对速度、相对速度、脚下的腾挪闪躲,手上的千变万幻,全都凝集在一个目标,把剑刺向对方的有效部位。铺设在场地上的彩色指示灯和音响器,将反映出击搏的各种效果。女子花剑每场打六分钟,首先命中对方五剑的为胜利者。这不光是技术和体力的搏斗,首先是意志品质的搏斗。挥舞在运动员手中的那把剑,不停地解剖着对手的性格,也向对手描绘着自己的性格。荟萃于运动员身上的思想风貌,积年累月的训练成果,刹那间就能撞击出火花。
裁判员发出“开始”的口号。小栾轻捷地跃进几步,挥出剑去,在对手面前晃了几晃,对方举剑相迎。这是一种互相挑引的动作,两道剑光翩翻缠绕,仿佛在空中划着问号,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小栾越逼越近,对方一直退到“警戒线”上,出现了短促的相峙。小栾奋臂挥剑
,“啪”地一声,把对方的剑向外一击,剑尖威胁着对方的胸部。对方本能地把剑向内拨去,做出防守动作,这正是小栾所预料的。她立即转入第二战术意图,趁对方头一个动作还没完成,一抖腕子,把剑抽了回来,那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扇面形,从内侧绕到外侧,指向对方暴露出来的空当。同时弓步上前,落剑直刺。这一连串娴熟细腻的剑法,伴随着力度、深度、精度,刹那间爆发出来,如灵蛇吐焰,银光一闪,正中对方腹部。

裁判台上,表明扎加列娃被刺中的彩灯霍然亮了!
看台上高声喝彩。大多数观众的倾向是鲜明外露的。苏联选手压倒剑坛的沉重感,人们早就盼着一手推开。此刻,来自遥远东方的一个年轻姑娘以高昂的气势和精湛的剑法,在决赛中首开纪录,唤起人们新鲜的振奋,喝彩声像潮水般地从看台底端向顶端翻卷……
比赛重新开始以后,小栾继续争取主动,越过中线,挺剑前进。她透过面罩观察,对方那雪亮的护手盘在不停地翻转,两条腿在强悍地跳跃着,这表明对手也在伺机进攻。小栾毫不迟疑,冲开对方的门户一剑刺去。就在她抬腿举剑的瞬间,对方突然大喊一声,凶猛地扑了上来。双方几乎要迎头相撞了。小栾的左脚落地以后,对方的一只脚也踏下来,踩住她的脚面。对方的剑刺在她左臂上方的无郊部位。这一剑刺得太狠了,剑身像蛇一样地拱曲,又形成僵硬的直角,弹簧钢制成的剑身也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变形,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折断的剑头约有二十厘米,飞迸出去,落在击剑台上。对方的半柄断剑依然在手,剑头失去了安全装置,而对方由于惯性作用,全身的重量还在向前运动。这时,小栾的左臂传来一阵电击般的感觉,待她收回自己的剑后,左臂已经麻木了,僵硬了……

裁判台上同时亮起两只白色的指示灯,表明双方都刺在无效部位。
这“无效”的一剑比有效的一剑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小栾负伤了。她恰是左手握剑的,这只手几乎握不住剑柄了。她低头看看左臂,两层的确良咔叽的击剑服被刺穿四个洞。她试着抡了抡胳膊,觉得像铅一样的沉重。伤势显然不轻……
刚才击刺的速度太快了,那是令人目眩的动作。坐在台下的我国领队和教练,坐得更远的各国观众,都没看清刚才的细节。唯有小栾知道自己的伤痛。这时,如果她要求下场检查伤势,脱下击剑服,袒露手臂,那副情景是目不忍睹的,我们已在前面忠实地描绘过。她肯定会得到人们深切的同情,还会立刻得到精心的救护。她完全有理由那样做。如果她那样做了,别人也会请她中止比赛,善意的或强制的,那是可以想见的结果。但是,参加决赛的中国运动员只有她一个,她肩负着祖国的荣誉,她看到眼前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严酷的战斗。练兵千日,为的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奋身搏击。她的心里重复着几句话:“千万不能叫人知道我受伤了。只要能把五星红旗升上去,让我去死也干。拼,拼了!”
多么纯真的思想!多么可爱的品格!这就是我们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站在欧洲的击剑台上,经过独立的判断,迸发出的心灵火花!忍受着巨大的伤痛,凝结着战士的情操,超越了击剑运动本身的含义。我们应该为有这样流光四射的年轻一代而骄傲!

扎加列娃换了一把剑走上来,比赛接着进行。
栾菊杰左手握不剑,冲上前去。一时间,她心轻万事如鸿毛,眼前只剩下一团白色的进攻目标。精力高度集中的人,是能够创造生理上的奇迹的。她的脑神经坚定地指挥着臂神经,心脏忠实地向血管里输送着血液,肌肉顽强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技术水平表现得十分稳定。千百双眼睛睽视着她,居然看不出她有一丝受伤的样子。“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一招一式都打得干脆利落。小栾遥遥领先,只差一个回合就可以结束战斗了。处于困境的对手变得活跃起来。忽而防守还击,忽而跳跃进攻。栾菊杰求胜心切,操之过急,在进攻中露出破绽,被对方连刺两剑,追成四比四。场上的气氛跌宕骤变……
在快速的击剑比赛中,场上气氛的对比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运动员的心理。当一方运动员紧紧追上来的时候,这种趋势会产生一种惯性,继续处于高涨状态。如另一方的意志稍有松懈,就会滑向失败的深谷。小栾反而处在不利的地位了。击剑规则是不允许进行临场指导的。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对运动员的意志品质和战术意识都是严峻的考验。坐在场外的中国青年击剑队的队员,一个个睁大眼睛,手里攥出一把冷汗。那些热情地为小栾呐喊助威的西班牙观众也沉寂了,全场雅雀无声……

只见小栾站在击剑台上的一端,摘下头盔,从容地擦了擦被汗水濡湿的头发。
裁判员发出口令,双方运动员都像离弦之箭向前疾射。这是不容迟疑的一剑,双方都在用最简单的动作,发动最快速的攻击,以免贻误战机,这就使胜负变得捉摸不定。说时迟,那时快,两剑相擦而过,眼看就要同时刺中对方。让我们把镜头放慢些吧。小栾出剑之前叮嘱自己,面对凶狠的对手决不能有一丝手软,同时度划了自己的战术。她的身体勇猛前冲,尽可能拉开弓步的幅度。对方来剑向她逼近时,她的身躯迅速下沉,后腿几乎贴近台面,来剑从头上一飘而过。而她的剑、臂、肩拉成一条直线,剑锋飞驰向前,命中对方下腹。
欢腾的风暴从大厅的上空掠过。队友们闪着湿润的笑眼向小栾拥了上来。栾菊杰以五比四战胜了苏联选手扎加列娃。这是无言忍受伤痛取得的光辉战绩。五比四可以描绘场上的景象,怎能描绘姑娘深沉的内涵?!祖国呵,你的女儿用鲜血浇开胜利的特丹,为你赢得了决定性的一剑!
小栾刚坐下来,一个同伴发现了她击剑服上的穿孔,“呀,衣服都戳穿了,你受伤了吧……”

她忙把胳膊闪在一边:“没什么,划破了一点点……”
“脱下衣服看看吧。”
“不看,不看。”
“我去请医生来……”
“就不看,就不看,没时间了!”
眼前还有四场鏖战在等待她,下一场是对法国运动员拉特丽耶。她又携剑上场了。
栾菊杰勇挫扎加列娃之后,斗志正酣,对拿下这场比赛充满信心,栾菊杰抖动手中剑,刚要与拉特丽耶交锋,裁判台上忽然亮起白灯,蜂鸣器也响个不停。裁判员立刻下令停止比赛。小栾持剑的电路装置发生短路现象。
为了检查我方的器材故障,比赛中断了二十多分钟。
我国的击剑器材生产技术,和我国击剑运动项目一样年轻,目前生产技术还很落后。我们涌现出优秀的击剑运动员,一时还没有堪与媲美的击剑器材。欧洲运动员一般随身携带两把剑:一把常用,一把备用。常用的剑驾轻就熟,得心应手。而我们的运动员却要准备七八把剑,因为这些剑时常出毛病,特别是电路装置,一会儿灵,一会儿不灵,因此,哪一把剑都不是自己熟悉顺手的。
裁判员验剑的时候,法国姑娘回到座位上养精蓄锐去了。小栾站在击剑台上,汗水从脸颊上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裁判员和我方的语言又不通,听也听不明白。这时,看台上站起一个热情的西班牙姑娘,扬手向下一掷,一个小小的皮套落在击剑台上。这是洋溢着西班牙人民友好情谊的一掷,那个皮套正是小栾所需要的电路装置的附件。小栾的剑修复了,裁判员根据规则判罚她失去一分,原因是耽搁了比赛的时间。
小栾又何尝愿意耽误时间!她在这二十多分钟里是怎样度过的?别人想也难于想象。随着时间的拖延,她的伤势在恶化。左臂麻木的感觉消失了,一阵阵发热,又粘又湿,是因流血引起的,也是剧痛发作的前兆。她和法国姑娘还没交锋,就被判罚一分,她那炽热的胸腔就像压上一块严冰。“这一剑输得太窝囊!”她委屈地想……

小栾以三比五输给拉特丽耶。
她接着和意大利的伐加罗尼对阵,裁判台上又频频亮起白灯。经过检查是小栾剑柄上的螺丝松动,再次被判失一分。这时,她的情绪下降到低点,而臂上的伤痛却发作到顶点。
小栾的动作失去常态,看台上一片嘈杂声。
“小栾!抬剑过高,抬剑过高!听见了没有?”几个中国女运动员焦急地站起来,大声呼喊着。
她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手上的剑不听控制,左臂一阵阵痉挛似的疼痛。她竭力把剑压低,痉挛引起肌肉收缩,手臂又抬起来。我们的姑娘是倔犟的,不肯就此罢手。她咬紧牙,屈着臂,用尽浑身的力量,瞄准对方刺去。手臂伸出一半变得发飘了,这一剑又落空……
看台上传来一阵惋惜的叹息。

小栾以二比五又输一场。
当姑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委屈、懊恼、焦虑,一起在心中翻滚。她的喉咙蠕动着,晶亮的泪花在眼窝里转动,禁不住夺眶而出。她赶快拉过一条毛巾,悄悄把脸遮祝
教练员庄杏娣坐在她的身旁,领队李春祥也走过来。他们并不知道刚才小栾在场上动作失调是伤势发生作用,只当是因为器材故障罚掉的两分破坏了她的情绪。用什么安慰我们的姑娘呢?
激战临前,烦琐的解释会分散运动员的注意;稍加压力也将收到相反的结果。教练员最熟悉姑娘的脉搏,像地质队员熟悉埋在大地深处的矿藏。应该用最少的语言,敞开心的窗子,让流动在她身上的炽热熔岩宣泄也来!
“小栾!器材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别去想了。”教练员亲切地说:“想想我们离开北京的日子吧,还记得吗?”
小栾揩揩脸颊上的泪水,放下了毛巾。
记得,当然记得。一丝清爽的风,吹去心头的云翳,唤起明亮的回忆。呵,那情景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栾菊杰随中国青年击剑队离开北京的前夕,正是全国五届人大胜利闭幕的日子。英雄的首都到处是人的海、花的海、旗的海……即将出国比赛的小栾,像一滴幸福的水珠,被沸腾的海洋融化了。中国人民踏上锦锈的征程,向着四个现代化,向着二十一世纪!这一切,在小栾的心里激起多么美好的憧憬。体育也要现代化,“禁区”也要闯一闯。当时她激动地说:“这次去马德里,我决心打出好成绩,打出中国人民的志气来!”这是她说过的话,也是鼓舞她在预赛中勇闯三关的动力,难道现在能够动摇吗?
小奕站起来了,紧紧握住剑柄。耳边如闻声声战鼓催征;心中凛然溅起千尺飞瀑!一股豪迈的感情涌遍全身,左臂上的伤痛被这股奔腾的激流荡涤了,消融了。她扬眉挺剑,再次登上赛台。先以五比二战胜了法国运动员特安盖;又以五比四击败西德运动员比肖夫,荣获第二十九届世界青年击剑锦标赛亚军。
马德里体育宫大厅里冉冉升起鲜艳的五星红旗。这是从国际剑坛升起的第一面五星红旗!
当栾菊杰走下击剑台时,已是她受伤后的两个多小时,鲜血浸透了雪白的衫,身体的左侧也溅下斑斑血点。队友们这时才发现她伤势严重,催促她把击剑服脱下来。

小栾受伤的消息传开了,各国运动员也围拢过来。
无数双眼睛——黝黑的、碧蓝的、金黄的,同时辐集到那只手臂上,各种语言发出同声惊叹!
科威特朋友向栾菊杰赠送一个银光闪闪的盘子:“把这个银盘赠给本届比赛中最勇敢杰出的人。”
法国记者发出消息:“栾菊杰博得了所有人的钦佩,不仅是由于她的技术全面,而且也是由于她的非凡勇气。”“毫无疑问,天赋灵巧和敏捷的中国人,对击剑运动是有才能的。”
本届比赛与上届相比,风景迥异。中国青年击剑队所到之处,各国朋友频频庆贺,声声慰问。我们赢得了应有的敬重,我们获得了很多的友谊!
外国朋友在赞扬之中,时时带出“意外”这个词汇。
意外么?这是情理中的意外,还将出现更多这样的“意外”。一年呵,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祖国焕发了健壮的容颜。八亿人民扬眉吐气,毫光四射。作为体育战线一名普通战士的栾菊杰,她的剑脱鞘而出,凝聚着祖国的灿烂霞光!
霞光绚丽的祖国,张开温暖的臂膀,拥抱了胜利归来的英雄儿女。国家体委发出了体育战线学习栾菊杰的通知。姑娘的家乡江苏省和南京市给予她凯旋式的欢迎。
愿霞光永远在她青春的剑锋上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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